云南少數(shù)民族民居建筑藝術
俊美桑
我們知道“美術”又稱為“造型藝術”。它是用一定的物質材料——紙、布、顏料、泥、木、金屬、石頭……,按照審美要求塑造可視的平面或立體的形象的一種藝術,所以又稱之為“視覺藝術”。美術這一概念包括繪畫、雕塑、工藝美術和建筑藝術。而“建筑藝術”是指通過對建筑實體的內外空間組織、裝飾、色彩等多方面的造型處理所形成的一種綜合性藝術。
民居——這是人類最早的建筑物,它是人類按照自己的生活的需要利用固體材料為自己建造的,能遮風避雨,抵抗自然災害的侵襲,適合自己的生存和發(fā)展需要的一個小空間。它使人“確立了人在自然界的一種空間秩序”也獲得了“心理上的安全感”(注:斯心直著《西南民族建筑研究》云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11頁。)因此它必然是各民族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的科學技術,物質條件和藝術審美觀察的綜合體現(xiàn),具有鮮明的時代性和民族文化特色。
世界上各個民族對民居建筑都有著共同的要求,這就是:實用、堅固、經濟、美觀,這是從古到今對建筑的基本要求。因為建筑是供人用的,實用是第一位的要求,美觀則是在前三個條件得到滿足的情況下派生的。
民居建筑都是以一定的體量形式展現(xiàn)在人們面前的,并且是建筑在一定的空間環(huán)境——山野、平原、湖海之濱,峽谷之內……,是逐步地由遠及近,由外及內,由大及小,由整體到局部在人們面前逐步展現(xiàn)它的全貌、它的功能和它的藝術造型,因此我們也可以說民居(包括材料)是立體的,三維空間的,也是四維的藝術——加上時間。這是和二維的繪畫,三維的雕塑有著根本的不同——它因為是“供人生活、活動于其中”的,這可以說是最基本,最原則的不同。欣賞民居建筑,有如欣賞一幅中國風景畫的長卷,逐步在觀眾面前展現(xiàn)其特色與文化內涵。
云南各民族的民居建筑是云南民族美術的重要組成部份,它和各民族的文化歷史、經濟發(fā)展、民族習俗、審美要求……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是云南各民族建筑藝術的重要體現(xiàn),對它的認識和研究將加深我們對云南少數(shù)民族美術的了解。因此,我們對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民居建筑的自然環(huán)境和不同的幾種類型作一些簡要的介紹。
云南是全國少數(shù)民族最多的一省份,自然條件十分復雜。南部地區(qū)位于北回歸線附近,西北面是青藏高原,形成了大體是西北部高,南部和東南部低的地勢。全省山地和高原約占總面積的93%,其中山地占80%以上,海撥最高的地方是德欽縣梅里雪山的卡格博峰海撥6740米,最低的是河口市海撥76米,而兩地直線距離僅約950公里,高差卻有6664米。云南東部以高原為主,西部以山地為主,高山峽谷并列。高黎貢山、碧羅雪山(怒山)、梅里雪山、云嶺等大山系,夾伴著怒江,瀾滄江、金沙江由北向南而下形成了著名的滇西縱谷區(qū),山高谷深,危崖聳立,高差可達3000多米。而云嶺到了大理以南分成兩支由西北向東南延伸,東部的叫哀牢山,西部的叫無量山,個別高峰也超過三千米。滇中滇東是一片起伏的大高原,即云貴高原的西部,南盤江、元江、把邊江流經這一地區(qū)。
一般的說,滇南滇東南屬熱帶、亞熱帶氣候,而滇西、滇西北則是溫帶和寒帶氣候。每年一月份,滇南河口一帶已是水稻返青,春意盎然的時候,滇西北的中甸卻是白雪皚皚的隆冬季節(jié)。這種垂直變化的氣候,甚至在一個局部地區(qū),從山腳江邊到山頂由于高度的變化,也呈垂直的氣候變化,如:由卡格博峰到瀾滄江邊的西當鐵索橋( 海拔1980米)兩地直線距離約12公里,高差竟達4760米,所謂:“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山腰百花,山頂雪,河谷炎熱穿單衣”,這是云南山區(qū)氣候的真實寫照。這在全國也是少有的。(注:參見昆明師范學院史地系編《云南地理概況》云南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云南省教育廳教研室編《云南地理》云南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云南的二十五個少數(shù)民族,一千多萬人就是千百年來生長、繁衍、開發(fā),建設在這塊土地上的。
在一九四九年以前,由于高山峽谷交通異常閉塞的客觀條件限制,云南各地少數(shù)民族的社會經濟文化和生產技術的發(fā)展極不平衡。白族、彝族、納西族的社會經濟形態(tài)基本上與內地相同,而一些閉塞的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尚處于原始公社的不同發(fā)展階段。如獨龍族處于原始公社解體,向農村公社過渡的階段;基諾族、布朗族處于農村公社階段;而傈僳怒、佤族、景頗族有的處于原始公社末期向階級社會過渡的階段;小涼山的彝族,則保留著奴隸制度;西雙版納州、德宏洲的傣族則是封建領主經濟……,顯示出一部活的社會發(fā)展史。
其基本情況是:在本民族聚居的中心區(qū)域、交通閉塞的地區(qū),保留本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特點較多,而交通發(fā)達并與外族雜居的地區(qū),則社會經濟發(fā)展較快,呈現(xiàn)著向較先進的漢族社會制度發(fā)展的現(xiàn)象,有的已與漢族社會形態(tài)基本相同。這在民居建筑上都有所反映(注:西盟佤族在1949年以前尚處于農村公社向階級社會的過渡階段,而鎮(zhèn)康、永德一帶與漢族雜居的佤族已是封建地主經濟了。參見王翠蘭、謀德主編《云南民居》(續(xù)集),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93年版,第5頁。)。但總的說來,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民居主要都是為了適應手工體力勞動的農業(yè)生產而建造的。正是由于上述的歷史條件、自然條件和經濟技術條件的限制與制約,以及民族風俗習慣、文化情趣的不同,使得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民居建筑,出現(xiàn)了異形紛呈各具特色的現(xiàn)象,及其由低級到高級的逐步發(fā)展的軌跡。展現(xiàn)了一種“活”的民居建筑發(fā)展史。是各個民族艱苦創(chuàng)業(yè),不斷地征服自然,不斷進取的紀念碑,也是凝固在云南山野中,聲韻悠久的“民歌”。
一、原始的民居及其遺韻
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民居建筑歷史是非常久遠的,早在舊石器時代末期和新石器時代(相當于距今三千多年前的商代),在大理洱海地區(qū)和金沙江中游地區(qū),先民們?yōu)榱松娴男枰ㄔ炝税氲匮ㄊ椒课莺推降啬緲嫿ㄖ迓?。在大理洱海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半穴式房屋平面有圓形和方形兩種。半穴式房屋一般長6米,寬4至5.7米,穴深一米左右,屋內有爐灶和窟穴是一種可以躲避風雨冬暖夏涼的建筑。這可能是一種由北方遷來的氐羌民族的居住習性的承襲現(xiàn)象,而平地木構架建筑,平面為長方形,面積一般為十一平方米左右,墻基平整后先挖洞立柱,柱間編綴荊條,兩面涂草拌泥抹成木胎泥墻。有的房屋并不挖柱洞,而是用偏圓形的石頭為柱礎。屋頂已無實物可考,估計是用雜草,樹葉一類的植物來遮蓋的。與半穴居式建筑相比,這可以說是一種先進的建筑了。在漾濞縣赤水箐巖畫上我們可以看到這種房屋的較大的屋頂和較矮的柱子的造型(圖2—1—1)。有的學者認為這是古代黃河中上游的氏族部落不斷由西北通過橫斷山脈向西南遷徙,帶來了氐羌文化,并與本地土著民族固有文化相融合的產物。
時至二十世紀云南個別民族中仍存在有穴居、樹居(巢居)和大房子(家族聚居)的,如近代史籍對獨龍族的樹居和穴居就有記載:“俅人居瀾滄江大雪山外……更有居崖中者,衣木葉,茹毛飲血,宛然太古之民”。清光緒三十三年(公元1908),夏瑚到獨龍族聚居區(qū)考察后寫的《怒俅邊隘詳情》中說:“……且多結房于樹以居,如有巢氏之民者,考其巢居之由,在昔野獸較多……抵御無方,故其先人創(chuàng)此巢居,以避虎患……有就地以居者,必其族大丁繁也”。這些記載基本是屬實的。因為直到本世紀四十年代,獨龍族仍有巢屋或就石洞而居的,這也反映了他們生產技術落后,人丁不繁,因而與自然抗爭的力量十分薄弱的歷史狀況。
本世紀五十年代,民族工作者王均對獨龍族的樹寨樹屋遺址進行考察,復原一間樹屋作為研究對象,并在《獨龍族的穴居和巢居》一文中作了介紹:“樹居建于大樹上,橫枝作梁,直枝當柱,平鋪樹干為樓面,立扎細竹作四壁,芭蕉葉、大竹葉鋪屋面,無窗,兩端有樹皮或竹扎門。平面方、圓或矩形,一至三層,上層利用樹洞作了望臺,中層單間存食品,多間樹屋住人,下層也住人?;鹛林跇敲鏅M木上,下填粘土糊上泥沙,圍以土埂,上放石三塊,支石鍋煮食物。樹屋間以梯或橋連接,組成‘樹寨’。橋有吊橋、便橋,梯分軟梯、硬梯。軟梯——繩梯是在樹叉上雙垂長藤,橫系樹枝;硬梯是在樹干上鑿深齒,分別適于高處或近處蹬采上下”(注:《云南民居》(續(xù)集),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93年版,第6頁。)。從這些洞居、穴居、 巢居等資料可以看出,由于生產力十分低下,社會尚處于原始公社或農村公社階段,還沒有階級出現(xiàn),因此原始的居民,也不存在等級差別。
“大房子”也是云南個別少數(shù)民族民居中的一種特殊現(xiàn)象,甚至廿世紀五十年代,云南一些尚處于原始公社或農村公社的一些少數(shù)民族的民居中仍留存有“大房子”的習俗,一個“大房子”就是一個父系或母系家庭。它保持著共同勞動,共享共食,平均分配,照顧老幼等公有制原則和血緣聯(lián)系?!按蠓孔印钡幕拘问绞且淮遍L方形的大房屋,中間隔著若干小間,每當家族中男子結婚,就在房子的兩側加蓋小隔間,每一個小間有一個火塘,居住著小家庭夫婦和他們的未成年子女。大房子里有公共走廊、火塘等等。隨著家族的逐步發(fā)展,大房子也逐步擴大。時至1983年獨龍族地區(qū)還保留著大房子的習俗。
在云南除了獨龍族外,景頗族、德昂族、基諾族、布朗族、拉祜族等也有類似的大房子的習俗。隨著社會、經濟的發(fā)展,“大房子”這種反映原始公社或農業(yè)公社社會形態(tài)的民居,隨著其經濟基礎的變化,而逐漸地退出了歷史舞臺。但“大房子”畢竟是一種文化歷史現(xiàn)象,也是美術研究的對象。